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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冯增昭先生

2023年01月16日

旷红伟

说起和冯先生的交往,始于我向古地理学报投的一篇稿件。当时的我,尽管已博士毕业两三年,但一直在为自己写不出好文章而苦恼,给冯先生的杂志投的这篇文章,水平非常一般,审稿人的意见反馈到我这里,一人同意修改后发表,一人反对,但反对之人说了一句这样的话“建议今后不要发表此类文章”。这位审稿人是一位我很敬重的前辈,他说的很多意见我都赞同,但此话让我很感不适,因为他的话已超出了对文章本身的评判。正好有事路过北京,离晚上坐火车离京还有一段时间,我拖着行李箱,来到了古地理学报杂志社。

       刚刚到达杂志社的门口,冯先生刚好从出租车上下来连称我与他有缘。原来由于夫人(钟老师)身体原因,冯先生已有三天未来杂志社了,而且这会他来也只是来取一样东西的,马上还要离开,却被我碰上了。尽管有事在身,冯先生耐心地接待了我,谈了很多,从中让我感到一位老前辈对青年人的爱护和扶持:此时,冯先生已年近80,《古地理学报》就相当于是他的一个孩子,而且是他退休后创办的,让我看到一位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,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的老先生,日日耕耘在堆积如山的稿件当中,每一篇来稿他都要亲自看,亲自找合适的审稿人;审稿毕,他还要看,对那些哪怕感觉还有一点价值的稿件,从不轻易退稿,这对于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来说,无异于是给了更多的机会,此时的我,正恰值这样一种情形下。

为了我这样一篇不起眼、没有太大价值的文章,冯先生亲笔写信,陈述他的意见,并附上审稿人意见给我。感觉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地为我修改文章,这给了我莫大的鞭策。冯先生说“一般不轻易退稿,但有时有的人觉得改得太烦,自己撤稿不愿意改了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我说“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够指点我写文章,这对我来说求之不得。只要您说还有一点价值,还可以还需要继续改下去,我就一直改。文章发不发表都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您愿意给我当老师来指导我。”我还表达了审稿人对我论文存在偏见的想法,冯先生说,我们只管你的论证是不是合理,论据是不是充分,不会管审稿人的这类个人行为。这又让我看到了一不以权威论而是唯学术论的冯先生。此次之后,我的这篇论文经过8次修改,历时两年,冯先生给我打电话累计近2小时,发特快专递8次,书面写信3封,每封2-3页信纸,详细地给我讲解论文需要修改的地方。从2004年投稿,至2006年终于刊出。这次拜访,再三推辞不过,我吃了先生让编辑代他请我吃的第一顿,她们说,冯先生是轻易请客的,你好大面子。是啊,我何德何能,竟让先生破费。这是我吃的冯先生的第一顿饭。

继那篇论文后,我又给古地理学报投了几篇稿子,我的论文数量和质量也在逐步提高,我从讲师,变成了副教授,变成了教授,我开始有自己的学生,我又给他们改论文;尽管我的水平远远不够高,我知道,我必须提高再提高冯先生的扶持,古地理学报的帮助和提携,成就了我心中满满的感激。冯先生80华诞时,我本想前往参加,但最终因事未能成行,托何幼斌老师带去一首小诗,作为我对先生80华诞的祝福。


2011年6月16日,我去《古地理学报》编辑部取刚刊出的论文,正好冯先生在,就和他聊了起来,而且厚脸皮地接受了冯先生请我吃的第二顿饭(午餐)。距那顿晚餐之后,又过去了6-7年,此时我已经调北京工作。再见到冯先生,然是那么精神矍铄、那么和蔼可亲,然是日日改稿,著书,他老人家的生活井然有序,作息非常规律。一本本著述,一篇篇论文就在他的笔下出版问世了。我不知道冯先生的著述有多少,我只看到了一个坦坦荡荡,一丝不苟,兢兢业业,铅华不染的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长者,悠然地工作着,生活着。传闻冯先生非常严厉、不好相处,可我却看到别样的冯先生;而且,由于一直受到老一辈人的熏陶和影响,感觉性格中与先生有几分相似我能理解他的严厉,那是对工作的极度认真和责任感使然,我更能理解他的慈和,那是当他看到一个年轻人愿意上进和提高时的欣慰。

这天的午餐冯先生第二次为我破费,但却是我第一次和冯先生一起吃饭。老人可能认为若不多点肉菜,便表示不够热情,冯先生点了很多肉菜,根本吃不完啊,让我想起过去少肉吃的困难时代,那时家里一点肉都是要招待客人才吃的;同时,也让我更加感叹老一辈人克己为人的胸怀。吾辈虽已不缺肉吃,因为我们生活在物质极度丰富的盛世,但是我们的精神,我的精神境界却处于贫穷时代,真是惭愧啊。

古地理学报英文版创刊后,我和学生也相继投了几篇论文,每一篇冯先生都亲自过目提出修改意见2021年,一篇学生为一作的论文,冯先生在打印稿上写满了修改意见,先是电话联系我,后又把我叫到编辑部讲解,修改后得以发表;2022年11月,冯先生对我推荐的另一篇学生作论文不满意,做了退稿处理,但他不是简单地退稿,而是委托编辑写信,详细说明原因,并推荐多篇供阅读,让学生加强基本功。他的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、唯论文质量论,让人油然而生倾佩之情。然而,不想先生竟远去,从此世间再无人给我如此教导。

感念冯先生的知遇之恩,我成为冯先生和古地理学报的粉丝,与冯先生成了忘年交,与编辑们成了好朋友,和古地理学报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在古地理学报这个平台上,我认识了沉积古地理学界的顶尖学者,开拓了眼界,增长了知识和才干。在冯先生的关心和培养下,我从一名不太会写论文的,成为了古地理学报的编委副主编古地理学报给了我一系列荣誉,还让我担任国际古地理学会创始会员。每一次重要事情发生,冯先生都没有忘记或落下我,多次赠书于我。在中国沉积学第二版出版时,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书赠送我。



与冯先生的交往,至今已整整17。这17年,也是我真正进入学术界的时段,我个人的成长,得益于很多贵人的相助,冯先生是我学术生涯中重要的贵人和恩人这17载,一直受到他老人家的亲自指导和教诲,他教我写作的方法、严谨的态度和周密的思维,他对年轻人相扶相携,从不轻易否定,一次又一次给修改的机会。他坚持学术争鸣,和不同,正是这样才使我的论文在古地理学报发表。他敢为人先、开拓进取、锲而不舍,73岁创办《古地理学报》中文版,86岁创办《Journal of Palaeogeography》英文版,举10年之功,在96岁成功成立国际古地理学会。这需要多么热爱和坚毅才能坚持下来啊,这给了后生晚辈多少激励!



冯先生在第十三届全国古地理学与沉积学学术会议开幕式上

如今冯先生已驾鹤西去,我们无比悲痛与不舍。他老人家精神不朽,留给我们巨量精神财富我们纪念先生的最好方式,就是将他的精神发扬光大。以先生为榜样,活到老,学到老,上下求索,将先生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。

先生,愿您一路走好、安息